清漣從迷茫中醒來，空濛的天河之畔唯餘自己一人，她依稀記得陪瑀滄飲酒，大醉一場，而今瑀滄應已出征了罷？自己的意識猶然恍惚，身上有種疲憊之感，宿醉的滋味果然不好受。

她恍恍惚惚地回歸九重天，翾暲迎面而來，看到她松了口氣似的，道：“小漣，你到哪裏去了，大家都在尋你。”

清漣莫名道：“我走了很久麽？”

翾暲道：“那倒沒有，只是……”他猶豫一下，終是道：“天界突然入侵神界，七重天中正在混戰，你在外邊我們放心不下。”

清漣倏地睜大眼，不可置信地道：“什麽？”

翾暲苦笑道：“我們也是猝不及防，天界以與魔界開戰為名練兵備戰，實則天帝已與魔君勾結，共同入侵神界。”

清漣不解道：“神界與他界一向無冤無仇，他們有何目的？”

翾暲欲言又止，終是道：“這尚未知曉。”

清漣道：“阿煌呢？”

翾暲道：“他去重新布防。”見清漣擔憂神色，安慰道：“不必過於憂慮，我神界雖人數不及，但實力卻不弱，你先回去吧。”

清漣雖仍有擔憂，但還是回去了，以她之修為，尚不足以去幫忙，只好靜候消息。

翾暲見過清漣後便回去向琰煌回覆，琰煌亦略略放下心來，此時有下臣來報：“帝尊，八重天與九重天的陣法已布好。”

琰煌略略頷首，令他退下。

翾暲皺眉道：“天界此舉究竟何意？”

琰煌道：“天帝其志恐不在小，而在六界。”

翾暲不可思議一般看著他。

琰煌笑道：“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。妖魔二界分裂，諸侯各懷鬼胎，唯有天界一統，實力強盛，天帝縱橫之策將妖魔界玩弄於股掌間，妖魔界一半實際上已淪為其屬地，他下一步便要侵吞二界，而我神界之責在於平衡六界，不能除去也必先拖住。”

翾暲道：“你既知如此為何不防患於未然？”

琰煌無奈道：“天界名義上並未占領妖魔界一土一木，他界之事我們不好插手，且神界式微，人數無幾，恐怕……”

話未說完，便又有下臣來報：“稟帝尊，混沌之虛有異象。”

琰煌不禁蹙眉，便要親往查看。

翾暲道：“我與你同去。”

琰煌道：“如今用兵緊張，戰場上能多一個是一個，你還是下七重天去。”

翾暲亦有感於戰場形勢緊張，便未有堅持。

混沌之虛於天河之源，亦是天河之盡，元氣鴻蒙，陰陽不辨，為祖神盤古開天辟地後唯一所餘鴻蒙之地，亦為六界相結之地。

琰煌方入混沌之虛，便是一陣天坍地陷，饒是淡定如他，此時也不禁動容。

若是六界相結之處崩壞，那麽六界合而為一，九天八荒下沈，冥府上浮，妖魔現世，人間民不聊生。

他眉頭深蹙，混沌之虛結界重重，而知曉此事之人唯有歷任神帝，而今是天災，還是……人禍？不論如何，他須先往碎裂之處探察。

待探明情況，琰煌心弦微松，幸而只是人間界點有損，但此時恰逢大戰，如不修補，被九天之戰戰火波及，於人界而言是滅頂之災。

他不禁自嘲一笑，昔者女媧補天，而今卻輪到他修補人間界點。行前他以防萬一取封天印在身，此時卻真的派上用場。

琰煌正以神力源源不斷灌註入封天印，將破碎之處一一封上，身後異感徒生，有異物破空襲來，他卻不能避開，人間界點若再受沖擊必全面崩塌。

尖銳之物深入他的左邊肩胛，劇痛令他元神一滯，那是……滅神釘！

神族除自身乘化外，不死不滅，縱使身受重創，也只是沈睡而已。昔年一神人為破此道，制出滅神釘，四釘入四肢，四釘入心臟，一釘入腦，神族必亡。此物一出便為禁忌，煉制之術早已失傳，如今他竟有幸嘗受？

那人的目標是他，破壞人間界點為引他前來，若他不身受滅神釘，那人必然再破壞人間界點，而他全力用以修補，無法分神迎敵。

但發出滅神釘必耗費大量心力，那人方耗力使用盤古斧，此時便無力一下全部發出滅神釘，只能每隔一段時間恢覆氣力後才能發出一枚。

待他修補完全，第八枚滅神釘恰好入體。

他緩緩轉身，未待那人映入眼簾，便笑道：“天帝蒼穹。”

天帝蒼穹金冠束發，華服紋龍，錦衣博帶，面容冷峻，目如深海寒冰。

琰煌道：“即使我亡，汝之宏圖霸業亦無法實現。”

蒼穹嗤笑道：“這並非你說了算。”

琰煌亦笑，“那我們打個賭？”

蒼穹道：“那你恐怕看不到你勝之日了。”

琰煌笑意不改，道：“那我們先賭我是否能活下去，你知道我一向是逢賭必贏。”

蒼穹冷笑，手下扣著最後一枚滅神釘，正欲發出，驀地卻有聲音傳來，令他身軀一震。

“阿煌……”少女身形忽現琰煌身邊，見他形容慘淡，擔憂問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琰煌尚未回話，她目光又觸及與琰煌對峙之人，愕然道：“瑀滄？”

琰煌挑眉，假作疑惑道：“他便是你所說的瑀滄？他分明是天帝蒼穹。”

清漣驚愕地望著蒼穹，“你……”

蒼穹咬牙道：“你以為她能阻攔我？”

琰煌道：“你氣力不繼，我們擋下最後一枚滅神釘綽綽有餘。方才我不僅以封天印修補人間界點，六界界點亦被封，而你已無力再使盤古斧。”他身受第一枚滅神釘時已完全明白此事是蒼穹所為。清漣對他提到瑀滄不多，天兵入侵七重天後他才對瑀滄的身份起疑，但終究是太晚，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。他與清漣自有傳訊方式，此時只能令她前來。

清漣雖心有疑惑驚怒，但也知如今不是理清愛恨情仇之時，拉著琰煌便走。

蒼穹望著二人消失在眼前，握著最後一枚滅神釘的手頹然垂下。

八枚滅神釘入體，琰煌修為幾近全部被封，只能靠清漣扶他回歸九重天。

醫官耗去半身修為才為琰煌取出體內八枚滅神釘，而琰煌修為卻只恢覆兩三成，若要完全恢覆，只能靠自身。

清漣一直在他身旁垂首沈默不言，待醫官出去，擡起頭來，卻已淚痕滿面。她知曉事情始末便已推測出，那日瑀滄與她喝酒令她全無防備地昏睡後取她元神，知道了盤古斧所置之處，又化作她的模樣，持以她的元神，潛入九重天，盜出盤古斧，在混沌之淵碎裂人間界點。

對於瑀滄的欺騙她不知是痛是怒，但此時更令她擔憂的是琰煌的傷。

琰煌安撫她道：“禦物以道，用兵以智。何況如今我另有計劃……”

二人正說話間，忽有人破門而入，翾暲匆匆上前，身上極為狼狽，神色焦灼：“戰事膠著，天界暫令休兵，魔軍撤兵，但……”他看著容色蒼白的琰煌，沈沈道：“落楓重傷……”

琰煌倏地站起，五指緊握，道：“帶我去看他。”

清漣也擔心落楓，便隨之前往。

神族雖天賦異稟，修為卓絕，與天魔聯軍糾纏於七重天，令其不得再上前，卻畢竟人數少百倍於敵，又缺乏對敵經驗，故傷者不少。

琰煌站在雖重傷卻一直強令自己不入沈睡的落楓面前，意簡言賅道：“休眠還是轉世？”神族受重創後若不欲陷入休眠令自身慢慢恢覆也可轉世輪回，磨礪心智，重新修煉成神，但此路艱辛，不知要輪回幾世方能得到重新修煉之機，不知要修煉幾年方能成神。

落楓已無甚氣力，淡淡道：“轉世。”

琰煌點點頭，對翾暲道：“送他往墨圳處。”

翾暲將落楓元神取出，二人靜靜看著他的軀體便漸漸湮滅，最後再無痕跡，翾暲轉身離去。

翾暲再歸來之時，琰煌左手執白子，右手執黑子，自己與自己對弈，清漣坐在他身邊安靜地看著。蒼竹婆娑之下，面容俊秀的少年少女容色平和，氣氛安寧，令他恍惚間又似回到從前，落楓猶在，戰爭未發，先帝未亡。

翾暲方才回來時便不見幾個人，“其他人呢？”他問道。

“都派出去了，”琰煌淡淡道，“如今局勢膠著，我們被牽制無法涉及他界，天帝卻可放手行事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以退為進，化明為暗。”琰煌左手在棋盤中放下一粒棋，分明是退軍之步，困局卻豁然開朗，“你可與你的徒子徒孫聚一聚了。”

翾暲笑了，道：“我這便去。”

待翾暲離去，清漣道：“該派出之人都派出去了，而今便要以封天印封起八、九重天，可是若封天之時對方進攻，我們無人阻擋。”

琰煌拾起棋盤上的廢子，道：“天帝只拉攏了四魔君之二出兵，他們擔心其餘兩魔君趁機進攻，故魔軍已撤兵。妖魔界局勢尚不穩，為防其反撲，天帝必已撤走一部分軍隊防範，此時在七重天駐軍不多。且天帝疑心重，見我軍撤兵必不敢妄動。我已吩咐在七重天布下萬象陣，只需我坐鎮陣中便可牽制他們。”

清漣蹙眉道：“為何你要親自去。”

琰煌道：“我身受滅神釘，轉世重生後或可破……一切事務我已布置好，即使我無力回歸計劃依然可以進行下去……”

清漣打斷他，道：“以如今局勢，你有幾成把握面對天軍依舊能順利逃脫轉世？他能煉出滅神釘！”

琰煌垂首，淡然道：“你不相信我的能力？”

清漣忽捉住他的手，眉眼灼灼，容色堅定，道：“你別去，我去。”不等琰煌說話，她又道：“我娘曾知她乘化之期臨近，將她一身修為全部傳承於我，又封印起來……而且，據我所知，此時在七重天領軍的是瑀……蒼穹。”

琰煌一口否決道：“不可，你如今仍承受不起你娘的神力，強行使用只會遭到反噬。”

清漣直視他蒼白如紙的容顏，道：“阿煌，我知道你擔心我，但我也想為你做一些事。”她把手按在琰煌肩上，琰煌身上一僵，無法動彈，唯有瞳孔微微放大，他竟沒料到清漣會暗算他。

清漣對他微笑道：“若對我有所愧疚……”她臉上漸漸發紅，繼續道：“以身相許如何？你不知道，我一直很喜歡你……”她臉上紅如火燎，慢慢俯下身去，輕輕吻上他的唇，他的唇上柔軟而冰涼，也或許是她太熱……她不懂得如何親吻，觸碰不久即分，不敢再看他，臉紅著轉身而去。

她跑去一段距離，似是想到什麽，又回頭道：“我去之後，會有人帶你走。”

他眸光覆雜地看著她的背影，情緒難明。

前路坎坷，縱使神魂不滅，但不論是沈睡不醒，還是傾覆轉世，他如何舍得她去承擔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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